阳雨张婷夫妇赶到医院给宝宝拍四维彩超照。大夫是个满头银发的的老太太，扫描几回，说：“小家伙不肯露脸，总是屁股对着，你们出去转几圈。”阳雨扶着张婷下楼在医院的小院子里踱步，两人抚着肚子说：“宝宝听话，动一动，转过来看看爸爸妈妈。”回到彩超室，还是不行。“这家伙，比明星还能装！”又下楼走一回，宝宝终于露个侧脸。
电脑屏幕上显出第一张照片，模模糊糊的，只能看个大概，像是棕黄色的印象派画作。
阳雨指着屏幕惊叫：“怎么这么丑？像个外星娃娃。”
张婷用胳膊肘一下阳雨：“说什么呢？大鼻子、小圆脸，很可爱啊！”
大夫笑了，耐心解释，彩超照片是电脑合成的，而且隔着肚皮，就是这样子，“母体环境中，不需要自己保温，脂肪层要最后两三个月才明显发育。现在怪模怪样，生出来白白胖胖。”
张婷说：“让人想起蝴蝶蜕变，不是吗？从一团细胞长成宝宝，生命充满奇迹。”
照片一张一张出来，可以看见宝宝打呵欠，吸吮手指，吐舌头，眨眼睛，好象还斜眼瞟人：“激动成这样，至于吗？”。
怎么看都看不够，满满的激动和幸福。迎接新生命的感觉，就像迎接太阳的升起，不，像世界的诞生！
张婷说：“你说，这算是我们和孩子第一次见面吗？”
阳雨笑道：“算是网友发来了照片吧。”
张婷说：“照片发给爸妈看看。”
阳雨一拍脑袋：“差点忘了。”等不及彩照报告，征得大夫同意，用手机拍下屏幕上的照片，发给父母、岳父母，妹妹，亲戚。手机震动个不停，微信里不住传来惊喜的表情和留言。阳雨夫妇看着手机，能感触到千里之外的欢腾。
报告出来，大夫说：“排畸都没有问题，但是……”一边说一边翻报告。
一个“但是”将一切快乐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坑，把阳雨夫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张婷：“但是什么？”
大夫笑道：“不用紧张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”
大夫慢吞吞说话，阳雨问：“那是什么事？”
“孩子脐带绕颈三周。”
张婷：“绕颈三周？！＂
阳雨：“那怎么办？”
“孕妇多活动活动，看能不能自己绕出来。”
“那要是绕不出来呢？”
“不用紧张，还有绕颈七八周的，都自己绕回来了。”
不用紧张，说得轻巧，你是见多了，我们可是头一回；孩子有问题，你最多是洒一把同情的泪，我们……都不敢想。
“那要是绕不出来呢。”
大夫只得解释：“还有的是时间，快生的时候绕出来就行。绕不出来，那就剖腹产。保持好心情，这样急躁，只能添乱。”
要个孩子怎么就这么难？怀上孩子的九九八十一难就不说了，怀上后，真个是“煎心日日复年年”。因为HCG低担心自然流产，听不到心跳担心死胎，胎儿头臀长、肱骨长数值偏小担心停育，羊水穿刺筛查唐氏儿，等待结果的那两周真有如地狱，没感觉到胎动焦虑，有胎动后更是天天焦虑：频繁了担心有病，少了担心缺氧。如今又来个脐带绕颈三周？！
最让人难受的是：这些问题，你还都无能为力。做什么都没有用，只能是干等老天爷宣判。跟人生一样，“万般皆是命，半点不由人”。挫败感和无力感抓住了阳雨，像垃圾邮件和骚扰电话一样，躲不掉，赶不走。
怎么办？马上开始活动。阳雨夫妇开车回家，把车远远停下，一路走回去，到小区附近，找个干净点的酒店吃个饭，休息半个钟头，又绕小区走了七八圈，这才上楼休息。
把张婷安排妥当，阳雨这才想起，峰岚今天去西四环一个广告工作室客串一下模特，临行前两人说好的，下午四点峰岚在工作室附近一栋楼旁等阳雨接他，一起吃晚饭。点开手机，已经是晚上七点，有10来个未接电话，都是峰岚的。忙打回去，峰岚说：“你快来吧，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，我要撑不住了。”
峰岚钻进车里，阳雨笑一笑，也没心思说话。对生活的无力感越来越强烈，弥漫了全身。宝宝脐带绕颈三周，张雨和张婷的关系，工作中一系列宫斗狗血剧情，一团乱麻般占据了的脑子。一会儿想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，一会哀叹那件事怎么会这样。感觉各种事情黑压压扑过来，捡了这个，丢了那个，按下葫芦浮起瓢，一件都没有头绪，哪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筋疲力尽，却越想越乱，疲倦感袭来，要打瞌睡，赶紧打开收音机，国际广播电台的HIT FM频道传出声嘶力竭的摇滚乐。再劲道的音乐，在人生的疲惫感前，也显得那么无力，那么苍白。
峰岚又说：“今天拍片子遇到一个人，非要开车送我，还要请我吃饭，我说还有安排呢。”
阳雨嗯了一声。
峰岚问：“彩超照得怎么样了？”
阳雨“嗯”了一声，半晌才反应过来：“彩超？嗯，还好。”
看这情形，峰岚知道有问题：“有什么不愉快的事？”
阳雨不想说，说了也没用？徒增烦恼。
“怎么了？不说话？”
“……”
沉默。峰岚忍受不了，说“你别这么冷漠好吗？”
阳雨一惊，说：“有些事让人放心不下，不过跟你说也没用。”
峰岚说：“又来了。能别这么说嘛？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？有事情不是应该一起面对吗？”
“和你没关系的事。”
“你能不说这句吗？”
沉默。
峰岚这几个月积聚的负面情绪终于浮出水面，像气泡一样咕噜咕噜越涨越大，终于爆发：“你就打算这么沉默下去吗？有什么事情不能说？”
“你不也有事瞒着我嘛？”
“我什么事情瞒着你？”
“你自己知道？”
“我知道什么？”
“ …… ”
“还在纠结那个送钓具的，是吧。我说过了，时机成熟了我会告诉你的，从头到尾，一字不落。还让你去见他，行吗？”
“也就是说，现在就是瞒着我？！”
“你能不能不那么刺头？你能不能站在别人的角度想一想？”
从小被宠惯了的阳雨火气比峰岚大：“凭什么？给个理由行吗？真以为我爱管你的事？你是什么货色，和我有什么关系？！”
“怎么没有关系？”
“有什么关系？”
沉默。
多情总被无情伤，还是峰岚沉不住气：“我做什么了？你这么对我？”
阳雨不说话。
峰岚说：“你要我怎么做你才会在乎我？”
沉默。
峰岚吼道：“你怎么这么冷血？”
阳雨吼道：“我冷血？你自己好好想想，我不想说的事，你一个劲地问。你说我刺头，我不会站在你的角度考虑。你这算什么？我又没卖给你，不需要每时每刻对你陪笑脸。”
峰岚说：“两个人你不理我、我不理你，还在一起干嘛？”
阳雨答：“那就不在一起！”
峰岚说：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沉默。
峰岚声音在发颤：“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？”
阳雨咆哮：“我没想怎么着，是不想怎么着！不想在一起。”
峰岚说：“没有这么欺负人的！”
阳雨吼：“什么欺负人？我欺负谁了？都是成年人了，谁欺负谁？”
峰岚见阳雨有点歇斯底里了，反倒冷静下来。不说话，避免争吵进一步升级。
回到当厦，夜已经深了，阳雨下车，径自往家里走。峰岚剑步上前抱着阳雨。阳雨要挣脱，无奈个头小点，气力也比不过年轻小伙子，挣扎一会儿，喘气说：“你放开！”
峰岚说：“偏不！凭什么，给个理由。”
阳雨犟脾气上来：“我说了不在一起。好合好散。”
“我不同意。”
“本就是两厢情愿的事，你不同意能怎样？”
峰岚说：“夫妻之间，一方不同意还得折腾呢。不能你说散就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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峰岚强吻阳雨，阳雨扭头躲开：“有人看着呢。”
又挣扎一番，峰岚抱得更紧。
阳雨：“你先放手，进屋再说。”
“我不管。”
阳雨只能带着两人挪到一颗梧桐树下，避开楼上亮灯的房间。怄气半个钟头，峰岚说：“我认输，道歉，我不该失控。”
阳雨“哼”了一声：“你先放开我。”
“我不放，你先收回你的话。”
“我要是不收回呢？”
“那咱们就耗，看谁耗得过谁。”
阳雨瞪大眼睛盯峰岚。
峰岚知道怀中的这家伙，不是个会服软的，得给他个台阶下：“你收不收回？”
阳雨扭头不说话。
“你收回刚才说的话，我就放开你．．．．．．我放开了，你不许反悔，收回的话不能再放出来！”
阳雨还扭着头，峰岚松开手把阳雨转过来，这家伙，在咬牙忍笑。
“我让你笑！”峰岚捏住阳雨双颊，像在逗小孩子。
两人往家里走，峰岚笑道：“咱们都别小孩子脾气了。什么大不了的事。”又说：“当初看雨兄，以为是个好说话、善解人意的大叔，哪知道比我脾气还大。”
阳雨笑道：“后悔了吧！”
“晚了，陷进去了。话说，你以后能不能不说那些伤人的话？”
到家，阳雪四人已经在家等着了，白天逛完动物园在西单吃了饭回来。明煌和明茜在看动画片，妈妈们在催促：“都几点了，还看！说好只看一个钟头的。赶快睡觉!” “看完这一集！”“不行！”“再看十分钟。”“不行！”“五分钟，就五分钟！”“钟明煌，你是又要讨打！”
帮忙把两个孩子摁上床，又和两个妈妈闲话几句。
带上门到走廊里，峰岚一把拉住阳雨，疾步走到隔壁门口输密码，急切中连连输错几次。终于进门了，转身关上门，喘着粗气吻阳雨。不得不说，吵架不仅是一种交流方式，也可以是一种增进感情的方式，而且非常有效。两人就像失去对方很久又找回来了，要紧紧抓住，害怕再一次失去。张大嘴吸吮，要把彼此吞下去，把心爱的人死死地压向自己的胸膛，要让两个身体叠合成一个。抑制不住的激情和冲动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：彻底拥有彼此。
峰岚让阳雨上阁楼，自己飞奔下楼去药店买措施和Lube，又飞奔上楼。两个泥人打碎了，捏在一起，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，一起吟唱：
我的进入和喷薄，
唤醒沉睡的知觉。
生命中可以有这么一刻，
在你的辽阔和无垠上，
在我的汹涌和咆哮中，
让迷惘、叹息的心，拍击、爆发、平静，
如溪流汇于海洋。
两个人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：阳雨这是第一次对同性挚友吟唱；峰岚则是第一次被吟唱。
阳雨问：“你饿吗？”
这才想起，还没吃饭呢。峰岚忍住痛，赤条条下楼，在橱柜里搜寻出一盒饼干。上楼到床边俯下身子，用牙叼两块饼干到阳雨嘴边。
“不嫌肉麻啊！”阳雨用手接下饼干，塞进峰岚嘴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