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章

  房间里还有其他两个病人，一个年纪较大，头发有些花白，眼皮隆拉着，目光无神的看着墙上的电视，他不是真的在看电视，恰巧眼睛与电视平视而已，他张着嘴，嘴角有些倾斜，时不时有口水流出，照看老人的是他的儿子，叫龚孟，见老人有口水流出，不厌其烦的用毛巾擦拭，刘天和汪远松刚住进来时，得到了龚孟不少的帮助，说都是相同的处境，相互照应，龚孟看来把汪远松和刘天看成了父子，当刘天说出照料的人是他的恩人时，龚孟不禁落泪，房间不大，却充满了心酸，稍一触碰，涕泗横流。

  另外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，躺在床上，一妇女正为他翻身，少年的目光像是指针随翻身移向墙面，妇女面黄肌瘦，头发有些凌乱，发卡有些松动，她顾不及整理头发，忙着给少年翻身按摩，妇女似乎一直专注着少年，以至于刘天拎过来一袋苹果同她分享的热情都无暇回应，等到妇女忙完了，她突然手捂着脸哭了起来，泣声很小，是经过压制的哭声，她不想让龚孟和刘天发现，可这房间太小，容不得一根针掉落的巨响，刘天上前安慰，妇女哭着说：“他还只有十六岁，就瘫了，他以后该怎么办啊？”眼睛通红，看来妇女哭了很多次了，或许少年也是刚刚住进来的，刘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，龚孟走上前，揉了揉妇女的肩膀说：“大妹子，你不要哭，孩子还小，年轻气盛，他会醒过来的。”龚孟的话似乎起了作用，妇女不哭了，她擦了擦眼睛，继续给少年揉肩膀。

  房间小的可怜，东西北各一张床，一间房住三个病人，原先是两个，病人多了，房间不足，只好在每个房间多加一张床。门上挂着一电视，顶上有一吊扇，墙边靠着三把轮椅和三个水瓶，热水需要到走廊尽头去打，每个床边有一把椅子，躺椅需自己购买，否则家属只能跟患者同睡。

  龚孟和他的姐姐每天轮流照顾老人，他们重新找了工作，巧妙的将时间错开，以至于做到无微不至，老人依旧张着嘴，每天流着口水，龚孟说，老人已经六十四了，上一次能动的时候五十八，就在上个月老人突然张开了嘴，手指也会偶尔动弹，这给龚孟一家带来了希望。龚孟的姐姐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，她得知了刘天的故事后，总是会多带一份饭菜给刘天，省去了刘天出去买饭的徒劳，刘天一刻都不能离开汪叔，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照看，他不能像龚孟和龚孟姐姐那样轮流照顾老人，他害怕哪怕仅仅离开一秒，都会错过汪叔醒过来，他寸步不离，白天紧紧地盯着汪叔，如果有的话，是不会错过任何的细（言情小说网：www.➏➒➏➒xs.cc）节，即使困了，也要握着汪叔的手，他不愿意睡病榻，像龚孟那样，托杨警官买了个折叠椅。

  倒是王警官和杨警官经常来的缘故，院长格外关照刘天和汪远松，曾要将龚孟父亲和那个年轻少年调到其他病房，独留一间给汪远松和刘天，刘天拒绝了，刘天知道病房紧张，根本没有多余的床位，搬出去就意味着将患者往家里撵。

  来康复中心已经一个礼拜了，刘天也熟悉了这里的环境，每天和其他家属一样，做着同样的事情，唯独唤醒的方式不同，龚孟通过呼喊“爸”为主，每天清晨，龚孟总是重复喊好几遍：“爸，天亮了，起来了。”龚孟的父亲依旧张着嘴，目光呆滞，没有回应。妇女也学着龚孟的办法，喊着少年的乳名，“童童，起来吃饭了。”少年褐色的眼珠里映着垂吊的电扇，也不曾有过闪动。最后轮到刘天，他不知道该怎么喊汪叔，他问王警官，汪叔有哪些称呼比较亲近，王警官只能通过自己的呼喊来说，喊他汪远松，老汪，郭鸣喊远松，刘天都觉得不妥，于是继续喊汪叔。

  “汪叔，天亮了，起来吧。”

  “汪叔，你困了吗？”

  “汪叔，饿了吧？”

  “汪叔，我好孤独。”刘天推着汪远松来公园里散步，湖边无人，刘天这样说着。

  希望如同出弓的箭，当一种认知被约定俗成，视为理所应当时，希望也变成了日常，希望没了，日子也不会变的简单，那些纷繁的必须要做的事情开始有些仓促，虽然可以用熟能生巧来悄然遮掩，还是会留下纷扰，而能够摆脱这雰雰混乱的，恐怕就是那些敷衍吧。

  一段日子里，刘天看到太多的敷衍了，隔壁病房里的张大妈，尿壶满了，溢到了床上，却没人搭理，两兄弟当着不能动的父亲面争吵着家产，面红耳赤，口干舌燥，却想不起为老人翻个身，广播里又传来了寻找三楼某个病房的患者家属，直到一天院长来看望汪远松，对刘天语重心长的说了一番话后，才知道，那个患者家属已经丢弃跑了，不幸的，患者去世了。

  刘天这才明白了院长的话，夜深了，刘天看着汪叔，他心中的希望未曾动摇，他觉得不应该哭泣，那是蜡烛摇曳的恐惧，可他此刻还是哭了，在这么一个没有终止的等待里，除了那寥寥无几的希望和一具活着的“尸体”作伴外，第一百一十天的夜晚，他忍不住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