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许鸿安的指导下,我学会了使用高档热水器,一个人胡乱冲了澡后,并没遵循许鸿安的教导——穿着睡袍出去,而是穿上了自己的衣服。
许鸿安已经穿戴整齐等在客厅里,一身品质高档的休闲衣裤,把他装点得随意又洒脱,透露出极具男性魅力的青春与干练,脱下军装的束缚,他看上去成熟中隐露着蓬勃的朝气与活力,有一点不羁,有一点桀骜,还有一点痞气,浑身上下漫射出低调、内敛的奢华。相形之下,使人不觉自卑起来。
他对于我的表现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意外,只把一叠衣服递给了我。
“去卧室换上!”看着愣怔的我,他轻声说。这不是命令,而我却没有一丝拒绝的能力。
踟蹰地抱着一叠衣服,踽踽走进书房,开门进了他的卧室。
透过轻薄的暗绿色窗帘,阳光隐透,卧室里洋溢着淡淡的温馨,白绿相间的格子被褥将那张大床铺就得厚重绵软,而我,在开门的一霎,立即被墙上的一副大照片魔法般吸引了眼球。
那是一幅有如明星画报样的半身人体照,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考究,衣饰华丽,隐含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,望着不知名的某处,柔和的光线将他那一脸吹弹可破的细润映照得格外清晰。他的五官精致而小巧,配在一起给人一种震慑人心的光明与和谐,干净到无可挑剔,只是他明亮的眼睛看似蓄满了阳光,而我却在他的眼神里,看到了几许忧郁和忧伤,即便笑着……
我像似着了魔,眼睛不由自主地紧盯着照片上的人,突然间觉得似曾相识,好像在哪里见过,尤其是那个忧郁和忧伤的眼神,看上去如此亲切!
定定地看着。
好久!
恍惚中,我仿佛想到了什么,不容控制地拿起了电视上的一面镜子——
是不是有点像?我看着镜中的“我”,然后再看看照片上的人,问自己。
于外貌来讲,自己对自己是最陌生也是最熟悉的。因为人的一生,自己看到自己的时间永远没别人多,所以看到自己后会产生一种极端的陌生感。然而,每个人却对自己拥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,对自己又是无比的熟悉。因此,当别人说你长得像某某演员或某某人的时候,无论那个人是多么的肯定,在你的心里,都觉得不像。(这是看到那张照片的若干年后我总结出来的理论)
此刻的我,因为陌生,对照片上的人感到了似曾相识,原因是:我和他长得太像了!又因为熟悉,我从始到终都没有过一丝一毫“那就是我”的概念。
而那个人确确实实不是我,我从没穿过那么好的衣服,也从没照过这么艺术气息浓郁的照片。乍一看,我与照片上的人无论眉眼、唇鼻还有脸型都有几分相似,但是细辨之下,两个人还是有很大出入的,甚至每个地方都有所不同,而且我没有他身上的那股优雅娴静的贵族气质。奇怪的是:我和他的长相又是那样的接近!
惊讶!除了惊讶还是惊讶!
原来,世界上的某个角落,还有一个与我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存在……
可这个人又是谁呢?
怀着无比讶异的心情,匆匆换好衣服,出来时,许鸿安正抱着一只手臂,另一只手托着下颚,站在窗前望着南边园子里没经过丝毫修整,肆意生长着的满园子的杂草,定定地发呆。
当发觉我站在他的身后不知所措的时候,他车转身,看到我。那一刻,他那两条整齐的眉毛猛的一跳,托在手里微微低着的头缓缓地慢慢地抬起,两眼发射出不可置信的异样光芒。
我被他看得有如芒刺在背,浑身都不舒服,感觉到这身衣服很不合适。
“好!”
许鸿安拍了一下手,又抿了一下唇,走过来用一只手的虎口托住下颚,站在面前打量着我,接着,似乎想到了什么,抬腿走去浴室拿出了一瓶摩丝,晃了晃挤出一团泡沫,用手搓匀后抹在我头发上,然后很细心地帮我造型——
那天的天气很好,阳光从南窗照进来,于他身后灿烂出一派耀眼的金黄。他轻轻挑动着眉毛,眼神专注,仿佛在创造着一个根本不可能回归的奇迹。
期间,我曾数次想问许鸿安那张照片里的人是谁,但转念想想还是别那么多事了,认为自己跟那人长的像,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,或许别人并不这么认为。然而,在许鸿安帮我把头发弄好后,把我拽至穿衣镜前,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照片上的人。那个人穿着一身浅白色,质地很好的衣裤,短头发被处理得略有几分张扬,整个人看上去精神、干净、帅气,只是表情有些僵硬,眼神有些慌乱,不然,活脱脱一个富家公子,或者是官家少爷模样。
现实中的我,仿佛忽然间凭空消失了!
也或者,我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。人生一世,这具肉体,只是扮演了一个无足轻重的“我”的角色……
“开路!”许鸿安洗了手,把擦手的毛巾仍进沙发里,然后,呼哨一声,穿鞋,出门。
穿了许鸿安为我准备好的奶白色软底软面∫言情∫小说网∫⒲⒲⒲.₉₉⁶⁹ⓧⓢ.⒞⒪⒨∫皮鞋,出门看到他拿着一串钥匙向那扇大铁门走去的时候,我不无惊讶地猜到那个门里很有可能是——汽车!
我的判断是准确的!
那是一辆经过深度改装的北京吉普213——
在那个年代,我们团长的座驾是2020S,师长的专车才是北京吉普213……
看着许鸿安熟练地将车倒出“车库”,然后悠然停在我面前,那一刻,我仿佛听到连长哀怨地说:“走,都去,吃不了一个大屁股吉普,吃他个轮胎也划算!”
一瞬间,心里的卑微放射到无限大,我开始打起了退堂鼓。
不管去哪里,不论去干什么,我都不十分想去了。
在以往的印象中,尽管常听人说许鸿安有个豪富家庭,身世显贵,但在他身上我从没品出过一丁点铜臭的味道。因此,今天的一系列“打击”,出乎意料的凭空而至,着实让人难以适应!
然而,当许鸿安锁好门后,绅士般为的打开车门,然后以他低沉略带磁性的嗓音温柔着命令我上车的时候,我没有拒绝,条件反射般往车里钻。我那一项自视高贵的头,就那么撞在了车门上框上,幸亏有许鸿安的手垫护着,不然肯定是一个长条形的大包……
许鸿安将车徐徐开出大门,下车锁了门,然后,汽车夹带着从窗口呼呼吹进的凉风,我们上路了。
一路上,阳光明媚,山青水碧,可我却无心欣赏。坐在车里,许鸿安的旁边,我只感觉轻轻的窒息。
在此之前,我从没坐过这么“高档”的小汽车!
风,吹得有点冷,于是摸索着想把车窗关上,可尝试了几次,最终也没找到要领。
许鸿安明白了我的意图,伸手过来把车窗摇上,看我一眼中一定看到了我满脸飞红,他的那只手收回后尚没在方向盘上落稳,再抬起,伸过来,在我的脑后抚摸,像似在安抚我慌乱的心绪。
“怎么了?嗯?你不是挺硬气的吗?平时被我杀得丢盔卸甲都能处乱不惊,今天怎么这种表现?”许鸿安沉稳地开着车,低低地声音温和着问我。他说话语速不是很快,没有过多的感情色彩,但是字字句句铿锵、清晰、尾音短促,十足的军人作风。
所谓男人的温柔,或许就是这样吧?
“我……”我嗫嚅着,他的大手顺着头发滑下,轻抚在脖颈上,传递着干燥的温暖,心里萦绕着淡淡的委屈。于是,我听见自己说:“我觉得今天在你身边,自己好像一个要饭的……”
“哈!”许鸿安嘴角扯出个懒懒的笑,手握着我的脖子轻轻晃了两晃,然后把手撤回去扶在方向盘上:“也难怪!你这么想:就当是我借来了钱,领你出来潇洒一回,别管明天由谁来还钱。事实上,房子,钱,车,都不是我的,跟借来的没什么两样,我也不喜欢,从来没把它们当做是自己的东西看待……你懂了吗?”
他转脸看了一下,看我仍旧一脸迷茫,接着说:“换句话说吧,就是你正光着脚走路,又累脚又疼,这时候看到一双鞋,明知道是老天爷给你准备的,你还不穿吗?暴殄天物不如江湖救急,何必在乎是谁的鞋,有没有脚气?那不是你目前应该考虑的问题。所以,我和你一样,都是光着脚走路的人,只是我比你先找到了鞋,现在我把鞋分你一只,我们就都有鞋了,管它是谁的呢!”
在以往的接触中,我和许鸿安的关系一直似远似近,模棱两可。他在我心目中,有别于以往接触到的任何人,不像朋友,不像亲人,不像兄弟,更不能是恋人。说实话,我喜欢他,喜欢跟他在一起,但这种喜欢有别于其他,是一种单纯的喜欢。他的特殊身份、家世和背景,造就了他与我之间深不可逾的差距,使我对他从始至终没有过一丝奢望。我觉得他懂我,在交往的过程中,他从不过多的关心、爱护和照顾我,所做的一切一直让我感觉到自己仍然是那个最真实的自己,面对他我无需刻意伪装,卑微也好,傻气也罢,一切都不很重要,重要的是与他相处的过程中收获了很难收获的内心宁静与满足。而今天,绝对是个例外!
听了他的这番话,尽管这个比喻并不恰当,但我似乎明白了他的用心,尽管仍不能使我从尴尬中完全解脱,但心里感觉稍微好过了一些,想到了他刚刚说我“挺硬气”。于是,我说:“我也不硬啊!”
“是!你是不硬。可你却老装着一副硬气的样子……其实你开心的时候很好玩!就像……就像那次你从炊事班一直踢正步到连队那样儿。”
“啊?哪次啊?”
他再看了看我。
“那天你们连把‘后勤建设标兵’抢走了,团长正在机关楼上骂我,这时候你踢着正步‘开’过来了……呵!当时团长就愣了,他问我笑什么,因为他很久没看到我这么开心的笑了……”说到最后,尽管许鸿安依然一脸平静,但我却看出了他的一丝伤感。
有钱人不一定真正快乐!
听着他的话,那个春意融融午后,我傻傻的样子又浮现在脑海,不觉莞尔。
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?
仿佛前世——
战友们嬉闹的场景;跟在陆文虎身后“回家”,他转动着帽子开心的样子;洗澡时,陆文虎跨进大缸的瞬间那永恒的姿势,以及他站在水里微微硬起的男根;还有那个虐风嘶吼的夜晚……那一天,或许便是一生了吧?
回首间,岁月的车轮滚滚开动,轰然走远,天地之间空旷着,唯留寥落,凄清……
丢失了感受美好的心,天地苍白!
车子奔驰在宽阔的大路上,以其独有的速度意欲抛撇下那些或美丽或丑陋的一切,奋力地逃避着。呼呼的风灌进车窗,发出凄厉的嚎叫。许鸿安驾车的姿势随意又潇洒,沉着笃定地望着前方,脸上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。
也许,他也在凭吊那曾经美好了的过去吧?
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我带着一丝伤感和迷茫不住地望他,他依然望着前方,那只手再次伸过来在我后脑摩挲了几下。
“没事儿!放松点儿!很多事都要经历第一次……一切都会过去的!”
多么深邃的一句话!表面上理解,是在安抚我紧张的状态,而无形中却安慰了我苍凉的——心!
温暖夹杂了一丝感动,我轻轻点头。
我确信,只要坚守住那份亘古的承诺,风雨无阻,我会越过这片荒芜人烟的沙漠,看到人间烟火——那里才我人生开始的地方!
然而,谁能预料呢?
世事无情!
“给我唱首歌吧。”他说。
“我?我不会唱。”我尴尬地说。
许鸿安转头看了我一眼,貌似带着一缕释怀的笑意,然后那只手从我脖颈上撤回,扶在方向盘上:“那就坐好了,今天带你去个你最想去的地方。”
话音刚落,车速陡疾,以其势不可挡的气势,冲破无形中的黑暗,朝着太阳的方向,飞速前进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