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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从不知道焦阳的这层关系,焦阳也没提起过。
我打听之后才知晓,原来连里很多人早就知道,就只有我这个“忙着跟在他屁股后头跑前跑后”的人不知道。
真他妈讽刺。
军中的高干子弟,年轻的少校,从他的出身来说,他当个通信营的少校实在是委屈他了,到我们这种级别的军事机关挂职,更是太委屈了。用现在的词语说,军二代,红二代,军人世家,根正苗红。总之,是个上层建筑,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。
从焦阳来到这里没有提过一句身份,耍弄过一点特权意识,冲这点我敬他。
他家里是干什么的,不细说了。白洋指了一条明路。
“副教导员那么喜欢你,你又是他通信员,跟他关系这么近,你去开口,他应该会帮忙。老高,你还呆什么呢?这不是送上门的机会吗?”
我慢慢用掌心搓了搓脸。
是,机会。
属于一个普通士兵的机会,不多。
回到连队,文书找到我:“高云伟,一排长让你去干部室。”
我敲开门,喊了报告,他正在屋里写材料。他说了声进来,我走进去,他抬起头。短暂、寻常的几秒钟,凝固的因子在空气里飘摇,即使我们四目相对,即使我来过这间干部室无数次,即使我已经熟悉了这种沉默,此时此刻,我们的距离,如此遥远。无名的痛楚,紧紧攫住了我的心。
我想起了那首诗,世界上最远的距离。世界上最远的距离,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,你不知道我爱你。而是我想你痛彻心扉,却只能深埋心底。
他没有说话,也没有说为什么叫我来,我先说话了。
我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盒,放到他的桌上。
“排长,听说昨晚你喝多了,现在好点了吗。这是我在医务室拿的,不伤胃,你收着吧。”
他看了药盒一眼,微微沉默,说了声谢谢,把药盒放进了抽屉。
然后他停顿片刻,说:“上午的情况我了解过了。排里的个别议论,你不要听进耳里。在集体中,个体意识要服从整体,但是犯了纪律,没什么可讲,谁举动,谁担责,这个责任要自己负,每个人犯错、出于任何理由犯错都一样。带兵的人,更要为个人言行承担后果。这个道理你懂了没有?”
我听出来了,他为什么叫我来。
他知道我因为上午的表彰大会在想什么。杨东辉,在这种我们的关系陷入冰点的情形下,他还来做我的思想工作,不想我因为这件事背上沉重的包袱,不让我因为战友的议论而难受!
可是你呢,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。排长,我宁愿你对我冷酷到底,这样我心里还能有一丝好受!
我看着他皱着的眉心,因缺少休息布着血丝的眼睛,还有身姿的疲惫。
见我沉默不语,杨东辉沉声说:“懂了就回班吧。”
我站着不动,许久,我说:“排长,对不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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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认真地向他敬了一个军礼,很标准,很庄重。然后我转身打开门离去。
排长,对不起。你不会知道这声对不起的含义,但是,
对不起。
我拿出津贴,到储物仓库拿出家里寄给我的钱,这笔钱来到部队后我一直没动过。我拿着去服务社买了几瓶好酒,几条高档烟。
焦阳看到我,很意外,眼里一瞬间闪动着光彩。他似乎没想到我还会主动去找他。
我说:“副教导员,我想请你帮我个忙。”
“什么忙,你说。”他有些激动。
“营区待闷了,我想出去逛逛,假很难请。”我对他说。
他明白了:“行,这个周末我给你请假。”
“今晚行吗?”我看着他,“挺想出去的。”
晚上,我跟着焦阳,我们出了军区。我带着他,去附近我们分区的人常去的一家饭店。
焦阳见到我手上拎着的包,问我:“出来逛还带着东西?”
我说:“副教,今天我请你喝酒。”
他说:“为什么请我喝酒?”
我说:“你帮了我的忙,我不能请你喝酒吗?”
焦阳不说话了,笑了笑,然后就跟着我走。
饭店里,我找了个包厢,只有我们俩。酒菜上齐以后,我端起酒杯敬他,焦阳跟我碰杯后,微微一笑说:“怎么了,知道我快要走了,给我送行?”
我干了。打开了包的拉链。
从焦阳的表情,他应该从出来开始就猜到了我不是出来逛街。他看到烟酒,问我是什么意思。
我说完了,东西也都摆在他的面前。
焦阳一声不吭,把东西推回给我,叫我拿回去。我说,副教,我没求过什么人,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。但是今天,我求你。过去有让你不痛快的地方,希望你不要跟我计较。东西不值钱,但这是我现在能拿出来的全部。我知道你不会要,但我高云伟不会空着手求人,这是我给自己的规矩。
焦阳抬起头看着我,他的眼神在小饭馆不太明亮的灯光下,泛着苦涩。
他说:“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。”
我沉默。
焦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他没有管我,一饮而尽。
放下杯子,他苦笑说:“你傻啊,小子。你为了他来求我,我这心里还真说不出是个什么味儿。”
他看着桌上的烟酒。“加起来要几千块吧。”他问我。“把钱都用这上了?”
我没做声。
他还是苦笑:“你对他,真是心都掏出来了。”
他没喝什么,却好像醉了。
焦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,他对我说:“我怎么碰不到你这样的呢?”
我按住他的酒杯:“副教,别喝了。”
焦阳拉住我的手,我犹豫了一下,没有动。
他紧紧拉着我的手,直直地看着我的脸:“云伟,你不怕我趁火打劫,跟你提条件?还是你为了杨东辉,什么条件都能答应。”
我说:“你不是那种人。”
焦阳说:“那你就错了,别拿话架我。”
我说:“你不是。”
他看着我:“为什么?”
我说:“我知道。”
他还是看着我:“你不知道。”
我看着他的眼睛,他眼神里的伤感让我也很难受。
“我知道。你不要以为我是有求你才故意这样说。副教,你是什么样人,我有眼睛,我有心。我明白。”
焦阳没有说话,许久,把酒杯塞进我手里,自己也端起酒杯,我们沉默地喝了一杯,又喝了第二杯。
我把酒杯顿在桌上,听到焦阳说:“东西拿回去,等我的消息吧。在我走之前,会去争取的。”
我看着他,焦阳看到我的表情,笑笑:“放心吧,我既然答应了,就肯定会去办。”
我说:“副教,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。”
他摇摇手,“这些不用说了。还有,烟和酒都拿走,如果你还当我是个朋友。”
我沉默片刻,说:“好,我拿回去。副教,还有一件事想问你。”
他说:“你问。”
我说:“你挂职结束以后,要在连里带几个兵去大军区警卫营,是不是真的。”
焦阳挂职结束后去大军区警卫营任教导员,这早就不是新闻。临走前他有几个兵的名额在手上,带走充实警卫营,这些连里早就在传,有些想去的战友也已经打了申请。
焦阳说:“是的,本来,我想把你带走,我不是想对你怎么样,只是不想跟你分开,想经常能看到你。你喜欢杨东辉,这种心情我想你能体会。不过放心,在我知道你对他的感情比我想的深很多,我就不再有这个想法了。怎么,为什么问这个。”
我说:“出门前,我向连队打了申请。”
焦阳拿着酒杯的手一下顿住了,他惊愕地看着我,说:“你说什么?”
我说:“副教,我跟你去警卫营。”
我一字一句地说。
焦阳一动不动地盯着我,他洞悉的眼神能够看透一切。
“你怕我不给你办成?”他忽然说。
我说:“我说过,我高云伟求人不会空着手的。你能帮我这么大的忙,我无以为报,如果副教看得起我,愿意接收,我跟你去新单位。”
焦阳紧紧看着我,很久,他说:“你不后悔?”
“不后悔。”
我说。
他仍然看了我很久,他的眼中十分复杂。
焦阳缓缓地叹息:“云伟,你太聪明了,也太傻了。”
当我跟焦阳走出包厢,我一抬头,愣住了。
就在我们面前的一张桌子上,一个人独自坐在那里喝酒。
他一抬头,也看到了我跟焦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