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两年前走得时候,没让我去送他——是他坚决不让,怕我和他控制不住自己在广庭大众面前流泪!
载着他远去的车也不知道啥时候离开的……那滚滚前行的车轮,在我和他之间划出了一条无限延伸、越来越远的轨迹,也在我和他心上刻出一到永远不会愈合的深痕……
记得是他离开家门四小时以后,收到他一条手机信息:“爸爸,我走了。但是,我还会回来看你!到底哪年哪月再回来,我不敢说。可我一定还会回来。不管你变成啥样了,你永远是我爸爸——谢谢您对我两年多尽心照顾……康儿对不起爸爸……再见!”
两年前,他离开我去了遥远的北部湾,融进了那座以银滩出名的城市,依靠多年前建立起的银行关系网和他新爸爸的身份和权力,在一年多点时间就买了房子和车——这些,是我这个大山深处的小职员十辈子也无法让他得到的。所以,他应该走,走得应该!
可是,人啊,总不能有房有车有钱就等于有了一切
他在我身边两年多时间,我能给他除了常人的生活外,就只有象对亲儿子那样尽心体贴的照顾他。我虽然不能使他感到富足,但却绝对让他感受到了父亲对儿子那份真挚无私的爱!我所能给他的,就是一个温馨的家,我和他的家……
大概是我这份爱人的深情和父亲的关爱,在他心上刻画出了使他永生忘不掉的深痕吧。他离开后,无数次要求回来,再和我过那平凡、平淡、平安的日子——他说,没有别人给过他那么明显的家的感觉,他要一个家,要一个爱他的爸爸的臂弯让他安然入睡……对他的要求,我都毫不例外的拒绝了。他认为我爱上了别人,心里再没有他的位置——我也乐得如此断了他回来的念头。
可是,我内心深处真想他回来让我看看,让我知道他离开我以后有谁真心对待着他……
我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,但我却一直口是心非。
今年清明节前不久,他说要回四川来办事,大概要在成都呆7、8天,希望我能去看他。我还没拿定主意,他又说推迟了,要5.1前才到成都。
大概是4月26日起,他的所有QQ都连续四天没在线过。我知道,他一定是去了啥地方。在4月29日晚上10点过,一个成都座机电话打到我手机上。电话接通那一瞬间,我知道是他,是我离开了两年多的康儿……
“你过得好吗,康儿?”
“好啊,啥都不缺,就缺爸爸……”
“胡说呢,你爸爸让你得到那么多你想要的,你还说缺爸爸?”
“我是叫他爸爸呀。可是,您能给的,他给不了;他能给的,你也给不了……不说他了——我明天来看看你,要我来吗?”
我好想他来,可说出来的话却是:“何必呢,相见不如怀念——我不想你对不起你现在的爸爸——你那个爸爸的性格多疑,要是知道你见了我,有你好看的!”
“我就想看看你,真的就想看看你……没别的——我可以去住宾馆,不住您家……可以吗?”
“”
“可以吗?爸爸……可不可以吗?”
“”
“爸爸,求您了,让我来看看您……”他在哭,我听到他抽泣的声音。
“来吧……”我答应了他。
第二天,他一早从成都出发,下午3点到我家。
他把我的新家看了又看,说少这样少那样,他要去给我买,当是报答我对他两年多的呵护。我当然只有严词拒绝。他也只有作罢。
吃过晚饭,他用我手机给几个他在我这里认识的好朋友打了电话,约他们晚上聚会。那一夜,10来个人喝到11点过才散。他喝高了,被我好不容易才弄回家。给他擦洗后,让他睡在另一间卧室。半夜,他跑过,钻进我被窝,习惯性的拉我臂弯做枕头……
看着他酒醉的红脸上多出了些不用刻意就能看出来的皱纹,看着他婴孩般熟睡在我臂弯了,我感觉他一定很累,一定心很累……为他,我又一次滴下了泪:可怜的康儿……
第二天,他拉着我陪他上街,到以前他去玩过麻将的茶馆、唱过歌的KTV、买过东西的商店,全都转悠一番——他是在找什么呢?我和他都知道,他在找那个两年前的“家”。可是,那个家已经不在了,随风飘散了……
在县医院门口,他站下来,对我说:“爸爸,我第一次生病,您带我到这里来过四次……”
“我记得……”
“我也记得……”
中午饭是另一班朋友,也就是他以前的下属:一帮放农村公益电影的放映员。饭局进行了近三小时,喝一种叫地瓜郎的白酒。他又喝醉了——任我怎么阻止,他照样来者不拒,别人一举杯他就干。
拖死狗似地把他弄回家,正要给他擦洗,他却抱着我哭……我只能拍着他的肩背,无言的抚慰着他那疲惫的心……
“爸爸,我不要走了……我还要您天天做饭给我吃,生病了你带我去医院……”
“别这样,好吗?爸爸已经不是你从前的爸爸了,爸爸老了……爸爸心好累好想歇歇……有的只有对你的思念和回忆,没有以前那种双重的爱了——你明白吗,康儿?”
“就知道爸爸不会要我了,爸爸嫌康儿不干净了……爸爸,抱抱我……我就想要爸爸的臂弯……”
我搂着他,他终于在醉意中沉沉睡去……
而我,却只有木偶般不能说话不能动……
夕阳残照,西天的晚霞将山河晕染得辉煌灿烂……他醒了,望着我:“爸爸就这样一直动也没动吗?”
“是啊——怕弄醒你——你睡吧,我去做饭。
“不,我们出去吃,吃烧烤,吃你喜欢的鸭舌……”
“好吧。”
烤了40只鸭舌,还有花椰菜……
破例陪他喝了两瓶啤酒……我已经两年多没沾过一滴酒了。
“爸爸怎么不吃呀,鸭舌不是您最喜欢的吗?”
“爸爸两年多没再吃鸭舌,都不习惯这味道了……”
对着满盘子的烤菜,一杯一杯复一杯的喝着五味俱全的啤酒,我和他想对无言……我们的心,再也连不到一起了……
“爸爸,我们去看衣服,我想买件新衣服。”
到了以前我带着他常去给他买衣服的老店。一进门,老板娘就笑容可掬的说:“回来了啊,走了有两年了吧……想买件啥衣服啊?”
“我不买,给爸爸买。”
“不是你要买吗?我有衣服穿……”
“反正就给你买!”
不由分说,他让老板娘把店里最好的衣服裤子拿来看看,为我挑选一件短袖衫一条休闲裤,最后还选了条皮带——总价格1230元。老板娘收了1200,说那30元就免了。
他硬要我把刚买的衣服裤子和皮带全换上,我只有听天由命了——我不动手,他就亲自动手给我换……
出了店门,他让我走在他前面10来米,他在后面缀着……
干啥呢?原来,他是要看看穿着一身他选择的衣服的我,是不是还是他以前的爸爸……
“爸爸还是以前那样,穿啥都那个样——拽拽的,走路象在飘……象凌空微步……嘻嘻嘻嘻……”
“胡说哈——爸爸越来越老了,没人要了……穿啥都那个山里老头样儿。”
“谁说的——我要啊!”
“不给你要。”
“我心里要啊……”
回到家,已经四围麻将声起,又一个深山小城延续了千百年平常夜开始了。
“爸爸,我要洗澡……”
以前,他洗澡总是我伺候他,给他搓背,给他递这递那。
“你去洗呀,水已经烧热了。”
“要爸爸给我洗……”
我又伺候他洗澡……
“我也给爸爸洗,好不好?”
他以前从来都不会伺候我洗澡。
“你行吗?”
“行啊。”
任凭他把我全身洗过遍,象我伺候他那样被他伺候了一次。
“我想去打麻将。可以不?”
“真想去就去吧——爸爸陪你去,看你打牌。”
“我自己去——爸爸先睡吧。”
“那也好。”
他出去了,我自己睡了。
天快亮了,他才回来。看那样子他又有所斩获,一脸笑容,灿烂如花。
“整了个通宵啊?怎么不听话,又是通宵哦?”我说他。
“我故意通宵啊——我怕忍不住欺负爸爸……知道爸爸不会答应,我就只有强来哦……嘻嘻嘻嘻……”
“今天几点走啊——你不是说今天走吗?”
“爸爸起来给我煮荷包蛋,吃了就走。下午早点到成都,看看明天能不能会去。”
我起床,照以前常例煮了四个荷包蛋,他三个我一个;他的放白糖,我的防醪糟。
泪又滴到碗里了……他在哭,我也在流泪……
“抱抱您的康儿吧……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再来看爸爸——他允许我去任何地方,就是不准我再到您这里……我也很在乎他,他毕竟给了我那么多,却只要求我一辈子不再见您……”
全身心的拥抱,一个结束以前所有一切的拥抱……天地为证,过往神灵为证,我们干干净净的过了三昼两夜……我们画出了一个浸透着心泪的无愧于心而又无可奈何的句号!
也许还是两年前辆大巴车,载着他走了,就将永远走出我的视线……在拐角处,他把头探出车窗,向我挥挥手……
你轻轻去
正如你轻轻的来
了结了两年前的承诺
从今以后采撷自己那一片云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