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澜似乎是不敢再说话了,他将头扭正,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道路,仿佛忽然对这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产生了无限的兴致。
齐肃见他这个样子便有些不忍,心想这孩子实在是太小心谨慎了。
于是齐肃便主动开口跟他说了一些家常的话题,例如学习紧张吗,想考什么大学之类的,宣澜都一一有礼地作答了,气氛稍微松动了一些。
“到了。”不经意间汽车已经驶过重重大街小巷,来到一栋极不起眼的建筑物门口。
宣澜有些好奇地向外张望,这地方实在是不像他认知范围内的餐馆:“这是哪儿?”
齐肃却不回答,下了车非常自然而然地牵了宣澜的手,带他向内走去。
宣澜的脸又开始红起来了,他脸皮白,一红起来就像是在上边薄薄地打了一层胭脂,胭脂不是好胭脂,看起来是浮在脸上的,不太自然。
门口挂着一盏做工细致的宫灯,此刻差不多已经玉兔东出了,天边远远有一痕新月,发出幽微皎洁的光芒,那宫灯不比远在天边的新月亮多少,纯粹是个摆设,不起任何照明作用。
齐肃仿佛对这里很熟门熟路,一进去便有一个高挑漂亮的素装美人儿迎了过来,美人儿的五官并不艳丽,加之淡妆素裹,整个人仿佛笼在一团月光中,很有一种“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”的美。
美人儿看到齐肃身边的宣澜便抿嘴笑了笑:“齐先生,好久不见您过来了。呀,身边这么好看是谁啊?”
美人儿是宜喜宜嗔的美人儿,不开口的时候是画里的月宫仙子,开口的时候便带了人间烟火,非常活泼,逗得人情不自禁地微笑。
齐肃也忍不住笑了,他伸手作势护住宣澜:“你可别吓到我们家小孩儿,这孩子脸皮薄,没见过你这样的。”
宣澜站直了身体,尽量做出一副淡定的样子,他垂下睫羽,面容微沉,他长得好看,那模样确实挺能唬人的,于是美人儿很识相地不再逗他,笑语盈盈地穿花拂柳,行过小桥流水,引齐肃进了一个幽静的房间。
房间内部也装饰得古色古香十分美丽,灯光是特意调的暖黄,柔柔地打在被精心打磨清洗过的地板上,穿过一道又一道回廊这才进入主题。
“这不像吃饭的……像是有人住在这里一样。”宣澜忽然小声对齐肃说。
齐肃倒没想到他忽然就这么直率了,仿佛看出了他的紧张,齐肃揽住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说:“别怕,这些都是唬人的,其实不就一吃饭的地儿嘛。”
齐肃比他高出不少,这样和他说话的时候离得极近,温热的气息喷在宣澜的耳朵上,让他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,然后那只耳朵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。
齐肃哈哈一笑,揉了揉他的小脑袋:“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?刚刚不还挺像那回事儿嘛。”
宣澜的头发被他揉的乱糟糟的,下意识地瞪了齐肃一眼,于是连忙伸出手来想抚平,然而显然是不可能的。
齐肃扬声对引路的美人儿道:“诶,小雅,待会儿拿把梳子过来,我们家小朋友的头发的头发乱了,要找我拼命呢。”
美人儿抿着嘴对他们温和一笑,很了然似的。
“我哪有——”宣澜睁大了眼睛看着他。
齐肃被他这双眼睛盯得心猿意马,索性伸手又揉了揉那头乱发。
眼睛是很好看的眼睛,像晕开在水里的墨滴,人也是很好看的人,像他的妹妹。
齐肃看到此情此景忽然想起一句话——“蓬头垢面,不掩国色”。
那少女幽微的身影仿佛又飞进了他的心里,他怔忪了一下,松开手,不再打趣这孩子。
进了房间,早有人候着为他们添上茶水,茶是白茶,美人儿为他们送上梳子后附在齐肃耳边低语了几句便退了出去,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二人,宣澜不知道怎么开口,低头喝了一口茶便一直沉默着。
“来我给你梳梳头。”像是为了打破这沉默,齐肃捏着梳子站起来,走到宣澜背后,宣澜大惊,说要自己梳,却无论无何也挣不过齐肃,齐肃忽然不动了,原来是挣扎间宣澜露出了颈间的那个坠子。
这实在是很不起眼的坠子,除了箍在外边的白金之外其余都不算新,上边刻的六字真言因为常年摩挲几乎有些看不清了。
“你——”齐肃低下头,丢开了梳子,将那坠子拿在手里仔细把玩,坠子还连在宣澜的脖子上,他一时间不知是怎么了,有些尴尬地想把坠子拿回来。
“别动【言情小说网】【www.♋♋xs.㏄】。”齐肃的声音严厉了起来,吓得宣澜果然不敢再动,“这坠子是谁给你的?”
宣澜小心看了他一眼,犹豫答道:“我母亲给我的。”
齐肃握紧了那坠子,又问:“那你母亲现在在哪里?”
“她……她很早就去世了。”宣澜低下头,见齐肃怔住,便小心地将那坠子从他手中抽出,放回领口,“您、您认识我母亲吗?”
齐肃的怔住只有一瞬间,被他很快地掩饰过去了,他微微笑了一下,仍然是风度翩翩无懈可击的样子: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“因为您看到这坠子的反应很……很奇怪?”宣澜斟酌了一下说法,说出来之后却仍觉得自己笨嘴拙舌的。
这时他没有看到齐肃站在他身后,连看向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,他没有在意他的笨嘴拙舌,拿起了刚刚放在桌子上的梳子,不等宣澜反应过来便为他梳起头发来。
梳子是做得极精细的龙纹玉梳,看起来颇有古意,触在头皮上只觉得温润,齐肃的动作极轻,仿佛生怕弄疼了他似的,将他的乱发一一梳理整齐。宣澜起初有一瞬间的身体僵直,但在齐肃的手抚上他头顶的时候终于放松下来。
头发并不是很乱,须臾便梳好了,而齐肃却并没有离开,一直站在宣澜背后,宣澜想扭过头去看他,却被齐肃的双手摁住双肩,示意他坐好。
“你母亲叫什么名字?”齐肃轻声问,仿佛是不愿打碎一个梦似的,语气里带着一点虚浮。
“她叫宣玉蕊。”
“那你记不记得她去世的时候大概几岁呢?”
宣澜摇了摇头:“我不知道……我五岁的时候她就不在了,我那时候还小,后来被送到了福利院,再后来……就到了我养父母家。”
齐肃轻轻哦了一声,没有再说话了。
正当宣澜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,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。齐肃坐回桌子对面,拢了拢衣襟,才朗声对外边说:“请进。”
宣澜小心观察的神色,只见他面色如常,并无任何异样,他自己反而有些失落。
他又把头低了下去,齐肃看侍者把菜摆好退了出去才说:“怎么老爱低着头啊?你是个男孩儿,要大方一点。”
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我平常不这样的。”宣澜有些着急,仿佛急于证明自己似的。
“好了好了,吃菜。”齐肃的态度很随和,给他搛了一筷子菜,“尝尝这儿的开水白菜,很出名的。”
宣澜依言尝了,果然极为清香爽口,和平日里所吃的大相径庭,齐肃又一一为他介绍了诸样菜品,宣澜也一一尝了个遍,最后得出结论:“比我做的好吃。”
“你还会做饭啊?现在小孩儿会做饭的可不多了。”齐肃为他盛了一碗鱼汤,笑着问他。
宣澜用力点点头,眼睛是亮晶晶会发光的:“会的,我还一直觉得自己做得挺好的……”他尝了一口鱼汤又有些失落,“今天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。”
齐肃看向他的目光简直称得上慈爱了,他觉得这小孩儿哪怕不长成这个样子也足够可爱了。如果……一个微妙的念头在他心里升起。
他像是不经意地问:“我看你上次来停车场找我好像等了挺久的,而且好像还有别的事要对我说?是么?”
宣澜正在喝汤,闻言抬起头来。他主动把那个坠子取下来,诚恳问道:“您是不是认识我的母亲?”
他目光诚挚,眼神坚定,就这么直接地看向齐肃,齐肃无法欺骗他,那坠子的外边的白金在灯光下折射出好看的光芒。
我不能骗这个孩子,他心想。
齐肃伸手接过那个坠子,将其紧紧地握在掌心,对宣澜说:“是的。”
宣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,但他没有开口,等着齐肃自己往下说去。
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,你母亲是不叫宣玉蕊的,宣玉蕊是个假名。”齐肃放下筷子,表情带了一丝郑重,“她叫舒檀。”
舒檀。
宣澜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了几遍,他从不知道这些。
“我们的母亲互相认识,所以我和你母亲从小一起长大,她比我要小几岁,可以说,是我把她一手带大的。”齐肃像是回忆起了极为悠远的往事,忍不住在嘴角勾出一个笑容,“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姓齐的,我在外边被养到十八岁我母亲过世才被带回本家。”
这倒跟邵扬很像。宣澜心想。不过他们二人真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。
“我那时候……被迫离开了你母亲,不过好在我们很快又重逢了,令人高兴的是重逢之后我们发现我们依然相爱,当我们谈婚论嫁的时候,家里逼迫我和黎顾他母亲结婚,我不愿意,黎顾他母亲也不愿意,后来我父亲用了手段,让我以为你母亲已经……去世了。我才彻底死了心。”
宣澜静静地听着,没有说话。
“其实我当时在停车场里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起了疑心,你和你母亲长得实在是——太相似了。”齐肃伸出手,轻轻地摩挲着宣澜的脸颊,仿佛透过宣澜看到了那个穿越时空翩跹而至的少女,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,你想问我是不是你父亲对吧?”
宣澜大窘,齐肃几乎能透过的的皮肤感受到逐渐上升的温度:“不用不好意思的,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想的,你是知道什么了吧?”
“嗯……我在我母亲当年留下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张照片,是你跟她年轻时的一张合照,我小时候不认识,后来偶然在电视上看到关于你的新闻才觉得很像,我就……我就留心了。”
齐肃拿出钱夹打开,抽出一张照片:“是不是这张?”
那照片被保存得很好,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老照片,颜色鲜艳如新。那是一对年轻的情侣,站在郁郁葱葱的花树下,阳光透过花树打在地上形成斑驳的树影。男方眉目英挺,轮廓深邃,一看便是年轻时的齐肃,他唇角微微勾着,深灰色的眼珠里都是和煦的笑意。和现在的温文尔雅不同,那时候的他连笑容都是阳光而蓬勃的,由内而外地让人感觉到温暖。
他的手非常放松地搭在一个年轻少女的肩头,那女孩也乖巧温顺地半倚在他的怀里,五官精致得简直有些不真实,却因为眼角眉梢也带着笑意而平白让人生出一种亲近之感。
照片拍得非常好,无论是谁看了都要赞叹一句这是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。
宣澜接过那照片看了又看,手指有些颤抖,许久才低声问齐肃:“我和她……真的很像吗?”
“其实没有。”齐肃向后坐,靠进椅背里,“你是男孩儿,线条要硬朗些。”
他笑了笑:“但你也很好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