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九章 大木桶里的命数

  第四十九章 大木桶里的命数

  和小四收拾完犯人的碗筷，已过午时。俩人提着木桶，顶着烧人的太阳，去往厨房边的水井时，老王已经等在那里。

  小四留下帮老王打水刷碗，俺回到值班室听老赵比划着今年的收成。

  赵查理下午刚来，还不知道老鲁的死讯。正守在值班室抽着烟袋，时不时为没赶上川子的巡查，阵阵唏嘘感慨。

  “小四，跟叔打点水去。”俺说，“俺去把大木桶滚出来。”

  水桶在井里翻出冰下咽咽的清凉水声。

  “对了，小四儿”俺说，“那个小禾苗啊，俺帮你打听了。”

  “啊？”小四的脸晒了很久的阳光，红红了。

  “你猜典狱长咋说？”

  “咋说？！”

  “铿——”俺清清嗓子，模仿起川子的语气，“啥？禾儿之前还跟俺说，有人老是在她窗子底下转悠。不会就是那小子吧！”

  “啊——？！”

  水满了小半个木桶，小四的影子在木桶里晃荡，粼粼闪闪。

  “啊啥啊？！”俺用手势招呼小四把木桶抬到院子中央，“你说说你，总在人家姑娘窗下转悠算是咋个回事？”

  小四知道俺在唬他，笑着挠挠头。

  “那天夜儿你咋跟叔说的？哎呀呀！大半夜的突然爬起来，拉着叔的手，跟俺保证说真真地喜欢小禾苗……”

  “咋的了这是？”石程虎笑眯眯地看着俺和小四侍弄大桶。

  木桶没发抬进牢房门。得将大桶的铁箍拆开，又在牢房里拼接好，再把誊到几个小桶里的水倒回大桶。

  “关到这个牢房里的人，最后都得洗一次澡。”小四说。

  “啊？”老石瞪大了眼睛。

  “洗干净了好上路啊！”小四麻溜地拼着拆成几块的木桶，“俺和猴子刚干狱卒的时候，一个老狱卒教俺俩拆的木桶，那时老赵还没来呢。多少年了，这手艺第二次给关这屋里的人使。”

  “啊——？！”老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。

  “你别听那小子瞎扯——是俺看今儿天还不错，想着给你洗洗身子。等过几天天凉就不好洗了。”

  小四讪讪地陪着笑：“俺…”

  “嗨——好了，小孩子就是有啥说啥。”

  ====

  “小四说今早上都下霜了。”

  “今年估计冷得早——上面，肩膀那——俺说小四那孩子也没啥其他想法，你看你刚刚把他瞪的。”

  俺在桶里将搓澡布稍微搓了两下，开始搓石程虎的右肩膀，老石的左肩膀已经搓得绯红了。

  “这小子啊，心细是心细，就是嘴不会说。这点可跟猴子差远了。”俺又涮了涮搓布，控控水，推老石的脊梁骨。“川子有个秘书叫林禾儿，跟小四差不多年纪，咳咳——”

  “咋了？”老石扭头。可俺在他正背后，老石的脑袋转了小半圈，又转了回去，不知道有没有瞄到俺。“瞧把你乐的。”

  “那小子呀，准是偷听咱那天的谈话了，非要跟俺一起去下马石村。结果你猜怎么着？那天夜里，睡得好好的，突然爬起来，跟俺说那小姑娘……说着说着，眼泪还掉下来了。”

  “呵呵——咳，有点意思啊！诶~那小姑娘咋样啊？”

Ẃẃw.➒➒➏➒ẊṤ.CṎḾ
  “川子路上救的孤女，身世怪可怜的。人是个好人。”

  俺站起身，开始反手从上到下给老石搓背。

  “依俺看啊”俺说，“小四和小禾苗还能说得上般配。俺就跟川子说了，看能不能成了这门亲事………”

  “呵！说他笨还真不假”老石乐了，“在人家窗户底下转悠还被发现了，还被告到典狱长那里了……这孩子还真是…”

  “没准能成呢”俺换了换手继续在老石脊梁盖上忙活着，“俺觉得小四像是有福的命。”

  “你俩那天是在胡子镇住的吧？”石程虎冷不丁地突然问了句。

  “对呀，就是在葛镇”俺不太习惯叫葛镇“胡子镇”“马车也是在那儿租的。咱镇上的马车一个不剩全租完了。”

  “你们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  俺手上的活计停了一下，又继续忙活起来：“名字真忘了，一个二层的客栈，店小二还跟你同村呢。弄得挺精细，俺俩住的\\\'人字房\\\'。”

  “窗户上还有雕花？”

  “嗯啊！”

  “东林寨的钉子，专门收集情报消息的。”

  空气有些沉默了。

  但对俺来说，有些人，你跟他处在一个空间里，无论是唠唠叨叨言语个不停，还是什么话都不说，总会感觉舒服自在。

  老石抓着毛巾擦着胸前，俺用长满茧子的手掌给他推捏。

  俺思索了一会儿，确定自己的举止还算谨慎，应该不至于引起怀疑——石程虎是跑下山后被抓的，具体原因俺不知道，因此不得不防备——即便山匪头子“孙林海”对老石是真的够义气。

  石程虎：“老李，说不准你已经被盯上了。孙林海的手段非一般人能及，你出入得兜着点心思。”

  “水温还可以吧？晒一个时辰了，院子里还有两桶。不中的话，锅里还烧的有。”

  “俺说老李啊，你可真能整！这样的天儿，哪里用得着烧水？”

  “总得提防着点，病了不是小事。”

  “也行，好久没泡汤了，今儿泡个够。比隔两天拿水擦的过瘾！”

  “咱爹娘在山上……”

  “不碍事，你别放在心上，老孙做事周到。再说，就算真让他俩知道俺是山匪……等那天到了，也会给他们儿子殓尸的。”

  “俺说老李，俺偷偷扒窗口，看到你那侄孙女了，跟你说：长大了必是个俊俏丫头……还有你亲侄媳妇……”

  ====

  俺爹还在的时候，有一天，黄昏，跟俺在梅花桩上走步。走着走着，突然说：“人都有命数，命里没有的，旁人也帮你不得。”

  老鲁走了。老吴一根一根递出去他卷的旱烟。老王独自在水井边偷偷抹眼泪。

  可老鲁的魂被拘走的时候，谁也没能拉他一把。

  川子什么也没跟俺说，梅朵儿和老石也没有。

  老石也罢，川子也罢，甚至梅朵儿和俺，人人都藏着拗口的心事。仅仅出于一种习惯——不管经历大事小事，第一反应都是窖在肚子里。

  赵查理大概在跟小四念叨川子。一大把年纪了，还不甘心，不甘心自己的职位连头衔都没有。

  如果是命数让两个人相遇，俺认了。可那些心心念念的东西，不去“不甘心”一把，又怎知道是命数杳然写定。

  俺是听过那句话时，才知道俺爹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