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夜晚，我失眠了。开始打电话给老崔，他没接我的。
然后我一直等老崔电话，等到凌晨，我怀疑手机信号被屏蔽了，一直没半点反应。我知道的，打给他也没用，他给家庭做思想工作之余，还要照顾老小的，分身乏术。
临近天亮，我终于合上了眼。
醒来的时候，我赶紧给老崔打电话。时间来到中午了。
“喂。”老崔很久才接了电话。
“家人怎么样了？”我急切地问。
“我爸现在在医院了，昨晚他住院了。”
“哈！怎么会这样。”
“他血压高。”
“现在情况怎么样，严重吗？”
“不是很稳定，还需要留院。”
“你看你，哎，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。那小凡你和妈呢，没事吗？”我揪心地疼。
“他们没事，早上来看我爸了，刚刚走。我妈坚持要回去做饭。”
“昨晚我走后，你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刺激到老人家了。”
“没有。你走后我没跟我爸说过话，大概半个小时后，我爸就说不舒服，头晕，气促。”
“小凡呢，他现在有什么特殊情况？我走的时候，我们情况好像被他看穿了。”
“应该不会。孩子没问我们大人的事。他回来我就叫他去洗澡了。我爸出事后，我爸妈都说是因为昨晚太开心，情绪激动导致的。”
“老崔，你昨晚太惊人了。”我突然有些莫名的激动，对老板的举动又气又忧。
?
老崔沉默了。
“我没想到你会那个时候出柜。哎，真不知该怎么说你。”我唠叨。
“说了，我心里舒畅。等小凡成年了，我还是会跟他说出真相。”老崔说。
“你是不是不够理智？”
“一家人，包括你，可以一起生活是我最大的心愿。我趁他们还不算太老，我不能不说出来。你想，再过几年或者十年，他们真的老了。我不得不跟父母生活，照顾他们，那时说了出来就晚了，他们身体更不允许了，后果就更可怕了。”老崔这话有理，起码他父母现在身体还不差，接受能力还可以，他们也算是讲理的人。
“你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。我昨晚完全懵了。”
“你是我什么人。你应该无条件的支持我。我也不是一心一意要昨晚说出来，不过也不是突然要出柜的。”
“你早有想法？”
“离婚的时候我就想说出来。可当时我父母跟我闹意见，我没敢说。”
“算起来，你昨晚又再次伤了家人的心。”
“嗯，只能对他们更好来报答他们了。我妈也许很快能接受你，至于我爸还继续给他做思想工作。”
“你妈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你走后，我叫小凡洗澡。然后我跟我妈说了会话。我让她想，小霖有什么不好，你们哪点觉得小霖配不起我，他又比那个女人弱？要说亏了，也是他亏了，我占了便宜。他现在没结婚也因为我，他容易吗？你们千万不要难为小霖，他根本没做错什么，我不许你们觉得他在破坏我们家庭。我妈回答我说，是的，小霖是好，他是个好孩子，他有本事懂孝顺。不过我还是担心。”
“她担心小凡吧。”我插一句。
“嗯。不过我答应我妈，时机不成熟我不会告诉小凡，关于我的事。其实，小凡也不算很小了，他有一定的接受能力和认知能力。如果我们的事没给小凡造成多大影响，我想我妈能接受你，至于我爸也许他很快能想通。”
“希望这样，不过我心里也很乱。现在听到你爸住院了，更是难过。”
“这点我就是没料到，他身体一直不是很好。”
（直到2010年的春节，老崔才告诉我，他爸有冠心病。老崔在我面前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高血压。老崔这个人！）
“就是，我觉得你时间选择有问题，你没注意老人的身体。”
“那倒不觉得。你敢保证下次我说他不会出问题。我趁他不算太老，才坦白说出来。我真不想隐瞒，骗他们好辛苦。昨晚我看家里人蛮喜欢你的，这给了我鼓励，于是我就鼓起勇气。”
“你会后悔不？”
“我没有遗憾了。”
跟老崔通完话后，我心情好了许多。虽然自己一直担心老崔出柜会闹出问题，而崔父现在住院了。
但是细想一下，老崔选择出柜的好处，未必不胜过隐藏它。如果家人能够接受，这让我们每个人都获得自由，待老人百年归来，老崔也能尽到最大的孝心。
老崔也到中年这年纪，两老对他感情大概的是无所谓，没极强的要求。他们唯一担心还是小凡的成长，他们担心老崔这事对孙子造成不良影响。
很不巧，老崔家庭发生这样大的情况，我不能在他身边。惠阳那边加工厂出了重大事故，我不得不过去处理，当日我便离开了惠州。
每天我都要跟老崔通话，一天打十多个电话过去。老崔好像隐瞒我什么，通话总不长，他说话有些含糊其辞，让我把握不住实情。
直到老崔出柜后的第四天，我接到了一个电话。这是老崔家的固定电话，我记得这串数字。
而打电话给我的人，是崔父。
“是小霖吗？”对方声音平静而疑问。
“是的。伯父你好。”我听出他的声音。
“小霖，有没空过来吃顿饭。过两天我们就回张家界了，我们一家人邀请你吃个饭，赏脸吗？”
“噢。好的，好的，赏脸，我去。我今晚过去。”我有些语无伦次。
“那好，今晚见，拜拜。”
不管我这晚行程已安排好，我都要答应下来，此刻激动的我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。
老崔告诉我，他父亲昨天出院了，他心态逐渐变好起来。老崔说崔父住院的时候，他时不时问起我的事，了解我怎么成长的。有时，他还问起老崔跟我的故事。
是老崔给他洗脑一翻，还是崔父开始觉悟了。
这次过去吃晚饭，我如履薄冰，胆战心惊。
我本是开朗的人，却难强作欢颜，生怕说出话。进门后，我倒像个乖小孩，安静而畏缩。
天真无邪的小凡，还是没意识到家庭已经刮过一场风波，他见我来，就拉我聊天，那热忱的劲，让我隐忧起来。他给我讲他这几天骑车遇到的趣事，绘声绘色。通过这点，我猜测到，他们一家人对维护小凡，做了功课。
崔母对我，是热情加热心，露出白齿，笑盈盈望着我不放。而崔父的表情恢复了慈祥。
他们是真心这样，还是在小凡面前不得不伪装起来？
老崔又一个人忙着做饭，一个人在厨房战斗。我很想帮他，可我知道会不合适。
老崔看起来，消瘦了，脸褶皱了，虽然他极力表现得自然而愉悦，但他这些变化我清楚不过。这几天真是苦了他，他到底这几天做过什么？他照顾病人，还照顾老小的，打理家务，还不得不工作。这中年男人，越发显得魅力四射。
平静安详的气氛，让我心暖和了一些，但紧张感好像没减去多少。我生怕在他们面前做错了什么，说错什么。崔母怕我冷场，不时问我问题，又不时说说小凡和老崔的情况，调和气氛。
崔父戴上了助听器，眼睛几乎没离开过我，虽然他脸色与表情尚和悦。但我就是有种被窥视的不自在感。我不知道他对于我，能接受几成。
面对他们每一个人，我对他们家莫名的歉疚，让我几度快窒息过去。
熬到了吃饭了，老崔又如上次活泼，热情招待大家吃饭。两老也以地主身份劝我多吃， 别客气。我出于怕冷场，开始表扬起老崔的手艺。
“老崔，你厨艺精湛，不做饮食真浪费你你才华。”我笑道。
“晨呀，你这厨艺是不是小霖教你的？”崔母笑嘻嘻的问。
“对呀，别看小霖这样白净帅气，他挺会做饭的，有机会让他露一手吧，他肯定比我做得好。”老崔回答。他今天的开朗不知真心，还是刻意的。
“哪里，都是老崔聪明，是他从饭店自己学来的，跟我关系不大。”我否认，我想到旁边就小凡，不能让他发现我跟老崔相处密切。
“爸爸做的菜比奶奶好吃，我给他投一票。”小凡发表了重要意见，所有人都笑了。
“你是贪新鲜，让你吃久了我做的饭菜，你一样会腻。回过头，你又觉得奶奶做的好吃。”老崔摆出威严的架势。
“爸爸，今天很多菜都不辣，你是不是变得不爱吃辣了。”小凡望着老崔，他们两个的眼睛真像。
我这时看了老崔一眼，因为这个问题涉及到我，老崔的生活习惯因我改变，对辣他可吃可不吃。
“这边气候跟我们老家不同，吃辣容易上火，脸会起泡，习惯广东菜就好。”老崔想了想说。
“晨呀，你熬的菜干骨头汤好喝，给我勺碗。”崔父说，那汤锅刚好在老崔旁边，他方便。老崔赶紧接过碗。
“爸，这汤也是学小霖的，他们这边很喜欢熬这种汤，是他教我怎么放材料的。”老崔又把矛头指向我，我明白了，他是想我跟崔父更亲近，套上话。
“小霖，没想到你会做生意，还会做菜做饭，你真本事。”崔父褒扬我了。
“呵呵，哪里，哪里！我小时候家里穷，很早就学会做家务，这些都是基本功夫，也说不上什么本领。”我笑着说。
“听晨说，你父亲很早去世了。”崔父这话让我感到突然，气氛也顿时冷了下来，所有人看着我。
“是。很早去世了。”我知道老崔讲了我事给两老听。
“你肯定吃了很多苦，怪不得你那么懂事。”崔母插话，怜悯地看着我。
“晨说你那时候才十来岁，你很小。你家里姐妹兄弟也多，生活在农村。你那时候就对……就对自己很严格吧。你母亲肯定也很辛苦了。”崔父差点说漏嘴了，他看到小凡，猛地改了话题。
崔父提到我心最痛，我最敏感的地方。
我只是赔笑一下，不说话，安静地吃饭。
“爸，你药买齐了没有，我明天要不要给你去医院配些。”聪明老崔转移了话题。
“够了，够了，不用买了，那边也有的买。”崔父马上回答。
“孙子，多吃点肉。”崔母给小凡夹菜，气氛突然安静了起来。
“小霖呀，你有空过来坐坐，我们过两天就回张家界了，晨他一个人也无聊，你多陪他，有空过来住下也无妨。”崔父突然对我说。
这话的寓意我完全明白，瞬即我心内暖烘烘的，此刻我才没了紧张感，我领会到他开始接受我跟老崔的感情。
“对，小霖，就当跟晨做个伴吧。我们不在他身边，多多帮我们照顾他，谢谢你了。这里房间反正空着也会空着。”崔母跟风。那个伴字是不是有什么象征意义。
“爸妈，我那么大个人，要谁照顾。要照顾也是我照顾他，小霖才是最忙碌的人，他现在开了好多家店面和工厂，到处跑。”老崔怕两老说错话，让小凡发觉到什么。
“伯父伯母，我答应你们，跟老崔我们会互相照应，好好相处，生意上互相帮助。”我谨慎地说。
“小霖叔叔，顺便帮我看着我爸爸，别让他吸那么多烟。”小凡冒个泡。
“好。我看着他，一看到他吸烟，我把他烟掐熄，不给他抽。”我看了看老崔，晚上第一次露出得意的表情。
“你自己也抽烟，还说别人。”老崔不满地驳我。
“都不准你们抽烟，像我家老头子，现在气管老是有问题，就是抽烟抽出问题。”崔母说道。
“好，从今以后大家都不要抽烟，我没意见。”崔父也鄯善地说。
提起抽烟，我跟老崔确实在后来老实戒掉了，现在我们都是交际抽几根，平时家里是不许出现香烟。
“好，我也改，你们不知道吸二手烟，它比抽一手烟更毒。”老崔说完，看着我，显然在说我经常抽烟，害他吸二手的。
“小凡，你喜欢小霖叔叔不？”崔父突然有所想地问。
“喜欢呀。小霖叔叔很厉害，懂的东西很多。”小凡无邪地说。
“那小霖叔叔与你爸爸相比，哪个你更喜欢？”崔父继续问，我们成人都知道他用意。
“哎！能不能不回答这问题？”小凡歪着脑袋想了想。
“非要你回答。”崔母在点火。
“两个都一样喜欢。我最爱爸爸，最崇拜小霖叔叔。”小凡觉得自己答案非常满意，说完笑起嘴子。
我摸了摸他的头，很开怀，而其他人也可乐地笑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