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

 暑假天堂般的日子，随着新学期的到来而结束。班主任对我们说，小学升中学的考试方法改为，既要参加小学毕业考试，又要去心仪的中学参加单独考试，考试范围很广，部分内容超出小学范畴。对于很多玩玩闹闹的孩子来说，这些并不重要，但对于我这样一心想要通过求学改变命运的孩子，多一次考试，便多一份失败的危【言情小说网：ẃẃẃ.➒➒➏➒xs.com】险。新学年的第一个消息，让我惶惶不可终日。

 “小学六年级啦，要好好读书。”欧海把新书包和新文具送给我，我竟然和梅一样，拥有金属质地的铅笔盒和卡通图案的铅笔，甚至还有圆珠笔和一支钢笔。我的快乐溢于言表，欧海看着我满足的样子，比我还要开心似的。

 猛子叔离开了小镇，他说要把城里的事解决干净。我问欧海，猛子叔还会回来么？欧海将我搂在怀里，温柔却失落的说，猛子叔是城里人，他不会在小镇住一辈子的。我问欧海，你不也是城里人么？欧海对我微笑说，等工程结束，我也要回城。我的眼泪像趵突泉一样，突突突突的往外喷，欧海把我搂的很紧，向我提出一条建议。

 “你愿意跟我去城里住么？”欧海说。

 我知道城市的美好，小镇有不少人去城里打工，然而城市紧张的生存方式却又让我迷茫。一切都是道听途说，我又怎么知道真实的城市是什么模样呢？欧海真诚的眼神，似乎在给我和他一起走的勇气，我依偎在他胸口前，没有同意，亦没有反对。

 “不着急，慢慢想。”欧海抚摩我的头发，说道。

 六年级伊始，我的同桌变成了另外一个女孩子。梅再也没有来上学，我去她家找她，她妈妈说梅不舒服，正在睡觉。几次下来，我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，便也不再去问候了。梅的替代者是个酷爱学习的女孩，她戴着厚如瓶底的眼睛，终日不发一言。这令我觉得上学是件极其无趣的事。

 欧海偶尔会来学校接我回家，他每次都能看到我喜悦的笑脸，然而这一次，我却是撅着嘴走出的校门。欧海蹲在我面前，询问我为什么事不开心，我搂着他的脖子，流出委屈的眼泪。

 “我把教室的玻璃弄碎了。”我说。

 “划伤你了么？”欧海问我。

 我摇头，说道：“老师让赔二十五块钱。”

 欧海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五十块钱的票子，塞在我手里，说道：“明天把钱给老师，认个错就没事了，以后千万不要在教室里面踢球。”

 我看着欧海，问他：“你怎么知道我在教室踢球？”

 欧海笑道：“哪个男孩子没有在教室里踢过球啊？”

 “真的么？”

 “只是下次不可以再调皮了，好么？”欧海的脑门顶着我的脑门，我微笑着点了点头。

 我不敢把赔玻璃的事告诉大姑。我将五十块钱藏好后，惴惴不安的睡到天亮。早晨刚进教室，就把钱赔给老师，说了好几声对不起。下午放学后，我拿着老师找给我的剩余二十五块钱，在欧海的家里等他。然而直到太阳落山，他都没有回来。我以为他要加班，便独自返回家中，孰料我再也没有见到欧海。

 欧海就这样消失了，姑父说工地上，欧海被另外一个男人替代。我去欧海家里守候，却始终没有等他回来。我的眼泪哭干了再哭，整个世界都已经坍塌。一个月后，憔悴不堪的我又跑到欧海的家，屋里有些动静，这让我兴奋不已，当我跑上二楼卧室的时候，却发现房东大叔正在收拾欧海的东西。

 “石夕啊，你不知道欧海上哪去了么？”房东问我，我摇头，房东说道：“他的衣服和被单，你拿回去吧，这房子要租给别人了。”

 从二层小楼出来，我提着巨大的旅行袋，里面是欧海的换洗衣物和被单被套。一个月的时光并没有减少我对欧海的思念，反而令我更加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。我把欧海的被单被套铺在自己的床上，每天呼吸着欧海的味道，才能在梦里找到一丝慰藉。说来倒也奇怪，无论大姑如何清洗被单，我都能在上面寻找到欧海的气息。

 欧海，真的消失了，一直没有回来。

 三个月后的晚饭时间，姑父说他下班回来时，看见梅在搬家。我放下碗筷，奔跑在青石板路上。当我来到梅家时，房子空空如也，大门紧闭。

 梅也走了。

 没有了梅的学校，教室变得寒冷，没有了欧海的小镇，从此没有春天。我再也不去青石板路上寻找快乐，再也不会和同学在教室里吵闹，我变得郁郁寡欢。思念欧海的时候，我喜欢坐在河堤的杨树下，看着河水中驶过的小船，希望欧海出现在船上朝我招手。如果这个世界真有海市蜃楼，请把欧海现在的情况，映在我的面前吧。

 一场瓢泼大雨过后，我又来到河堤，看着崭新的彩虹，满脑子都是欧海的模样。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辞而别，不知道他为什么一走就再也不肯回来。他不是爱我的么？他不是把我当作儿子的么？即使他不在小镇居住，不是也打算把我带到城里去住的么？我虽然没有同意，可我也没有反对啊！我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力，我以为自己当初反对了欧海的提议，是这样么？我越来越确信，是这样的，因为只有这种解释，才能解答现在的局面。

 我没有把欧海认我做儿子，以及打算把我带到城市居住的想法告诉大姑和姑父。我不能再给他们带来无端的担忧，我重新变得坚强，将一年前的面具再次戴在脸上。就像知道失去父母后一样，我对每一个看见我的人微笑，展示着艰难的坚强。

 那孩子笑得越来越像欧海了。我听见姑父这样担忧的对大姑说道。

 又下雨了，我难得的舍弃雨衣，而是打着雨伞站在河堤上。雨幕中全是欧海微笑的影子，还有他身上清香的味道。不知不觉间，我的眼睛湿润起来。我突然发现，原来我和欧海一样，都在等待一位王子，并且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。人生总是有太多巧合，我把欧海在我面前展现的一切，如数复制了出来。难怪猛子叔的出现令欧海兴奋不已，如果欧海现在出现，我或许会兴奋致死的吧。

 没有了欧海、猛子叔和梅，我又找回最朴素的愿望，我不能沉迷，我要好好学习，因为将来要赚钱改善全家人的生活。

 这一年是1998年，我十三岁，欧海三十岁。

 小学毕业后，我顺利考进镇重点中学，再考进市重点高中，最后在上海复旦大学就读金融系。我和欧海始终没有见面，始终没有。